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芒 種

文|曲令敏

      芒種，正是三夏大忙季節(jié)。三夏，指夏收、夏種、夏田管理。芒種一半場，說的是小麥收打過半。早在開鐮割麥之前，大秋作物已經(jīng)鋤過，地里干干凈凈沒有雜草?？赡悄暝聸]有滅草劑，剛鋤過的莊稼，一落雨草發(fā)芽了密密麻麻又出一層。芝麻花，連三扒，這就是夏田管理。小滿到芒種，是一段難得的好日子，地里的草再多，除了雪草（香附子）根深不好鋤之外，其他秫草、爬地龍之類，賴好動動土就死了。這些須根不會發(fā)芽的野草，被孩子們稱為“撅屁股草”，鋤起來跟玩兒一樣。

      早些年，莊稼種得雜，晚秋作物收罷留幾塊春地，到來年開春種高粱、棉花、春芝麻、春谷子還有春紅薯。地閑一季，等于上一茬肥，只要風調(diào)雨順，到割麥的時候，這些大秋作物都會綠油油地揚著風，讓人好生歡喜。

      五月的天，小孩兒的臉，說變就變，割麥得搶時搶晌。手頭快鐮又鋒利的人，一天割三四畝也是常有的。只要天氣對勁兒，前邊割，后邊耩，五七天過后，麥茬地里的秋莊稼苗就青綠一片了。

      有句順口溜：“河地娃兒，不用鬼，四七月里兩場水。”農(nóng)歷四月一場洪水，眼看要收的麥子全完了。農(nóng)歷七月，秋莊稼撲棱開正長得起勁兒，一場大洪水下來，沿河沙田好地的莊稼不是連壤土一起被大水刮走了，就是被沉淀下來的淤泥糊死了。不過七月漲水還有救，水退了，還可以種晚谷子、晚紅薯。有一年一連漲了兩場水，眼看立秋過了，我父親看看天上的太陽，只管去地里撒谷子、種綠豆，左鄰右舍都說他這是糟蹋種子。然而接下來好風好日頭催著，新種的谷子、綠豆一畝地收了四百多斤。

      再遇到七八月里漲大水，看誰跑得快，種綠豆沒種子，有人就去鄰居家沒淹住的綠豆地里摘。綠豆種子下地60天見黑莢，摘下來可以再種一季。主人氣得站地頭罵，我父親就勸她：“別吵了你三嬸兒，都是沒豆種的人摘去撒地里了，你再吵也撿不起來了，只當是做好事了吧……”

      秋日陽光貴似金，哪怕是農(nóng)歷七月底八月初，漲罷水種蕎麥，種紅薯，種蘿卜白菜都可以。紅薯爬秧兒就結(jié)，蕎麥到打霜沒熟，擱場里碾碾搜搜，花和葉子曬干摻高粱磨面，蒸饃吃也虛騰騰的占堆兒，這叫天無絕人之路。即便是好年景，人們也會在蘿卜地頭種一小塊蕎麥留種子。只是蕎麥茬子不好，再種小麥不長，實在種不成別的莊稼才種它。

      小滿見三新：豌豆大麥、油菜子，還有蠶繭。油菜收了種高粱種玉米，豌豆割了種紅薯。豌豆茬紅薯栽的是春紅薯栽剩的秧，人們叫它晚芽子頭。油菜掉子兒，一下雨油菜苗齊呼呼出一地，小苗莊稼壓不住，只能種玉米、高粱這種高稈作物。麥地里套種棉花，必須搶在小麥養(yǎng)花時就點種在麥壟里。割完麥，拿大板鋤深鋤一遍，將麥茬、雜草鋤凈，追上化肥，就等著棉花苗綠油油地往上長了。

      只要墑情好，割完麥春紅薯秧就能長到了兩三尺長，套上牛把麥茬地犁出來拱成埂，趁雨天去春紅薯地里揀長秧子剪下來，兩片葉子一節(jié)截好，插下地就是畝產(chǎn)幾千斤的節(jié)子紅薯。一年紅薯半年糧，春紅薯切片兒曬干丟湯鍋、磨面。麥茬紅薯不破不斷的系到紅薯井里窖起來，越放越甜，能吃到第二年麥收。

      小滿到芒種，天不熱不冷。在中原，一個滿字不單指豌豆脹飽、小麥灌漿，所有的植物開罷花兒坐了果，枝肥葉壯，到處都是滿滿當當?shù)耐L。

      要說，那些年莊稼人真是苦，一年到頭兒腳手不閑，又累又吃不飽?？刹恢獮槭裁?，人們在上工收工的路上總是唱喝二叫的。按他們的話說：“要飯吃掂個文明棍兒，快活一會兒是一會兒?！比缃駲C械化程度越來越高，播種收割又快又干凈，再不用面朝黃土背朝天揮汗如雨了。有了農(nóng)藥和除草劑，不用大中午端著面條湯去給棉花洗蚜蟲，也不用鋤頭挖镢兒一齊上，鋤無數(shù)遍地的勞累了。可為什么人們心里還是會少點啥缺點啥？要我說，最要命的是所有東西都貨幣化了，那地，那莊稼跟人不親了?？萍硷w速發(fā)展，智能化種植指日可待，人與土地與作物再不是牛拉犁耙惜惜相憐的親情關(guān)系了。隔著人工智能，隔著金錢，那會是一種什么關(guān)系呢？我不知道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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